未来沙龙 | 梅欣：文化线路与文化自信

文化线路，这个词提出来有三十多年，最早是由欧盟委员会于1987年提出来，正式在05年被列为新的文化遗产类型。但是不局限于文化遗产。它的这段文字翻译起来比较生涩。

文化线路：陆路、水陆或其他类型的交流线路，有明确的地理界限，为实现既定目标而拥有动态的特定历史功能，其形成源于人类的迁徙和与之相伴的民族、国家、地区或洲际间的商品、思想、知识和价值观等多维度的持续交流，在特定的时空范围内促进了相关文化的相互滋养，并通过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体现，文化线路把相关的历史联系和文化遗产整合为统一的动态系统。

这里面表达两个意思：

• 把很多不关联的历史关联起来；

• 把一些价值不高的遗产串联起来，整合在一起能够发挥更大的价值。

欧洲文化线路展示利用要求

欧洲文化线路经过30年的时间，在文化线路的展示和利用方面积累较多的经验。它是以文化体验式旅游为主导的展示模式，以“徒步”和“骑行”为主的绿色体验方式。

欧盟委员会对欧洲文化线路的展示利用提出三方面的要求：

• 促进欧洲年轻人的交流对话；

• 促进当代文化和艺术的实践与创新；

• 实践文化旅游和可持续的文化发展。

这是为什么文化线路在国外可以得到长足发展的非常重要的方面。

《文化线路宪章》，2008

欧洲自行车文化之旅

欧洲古罗马之路全长有1200公里，主题是古罗马时期繁华的历史建筑文化。

它串联很多国家，德国、法国、意大利、罗马尼亚、西班牙，沿途分布很多古堡、教堂和修道院。欧洲通过自行车文化之旅把它给串起来的，现在有14条穿梭欧洲的长途骑行线路，这些线路串联了历史古迹、文化设施、古镇、自然景观等等。

通过对古代遗址的恢复和利用来促进旅游观光的发展，形成不同的文化主题，吸引大量的长途徒步爱好者和骑行者进来，开辟了标志性的旅游线路。

由这个我们发现，一条文化线路把不同的人群，尤其是消费人群带进来。

欧洲古罗马之路

国内文化线路类别

我们国家有这么长的历史，分类大概有：

• 交通性的历史文化线路，蜀道、川盐古道、南岳古道等；

• 重要的军事性工程，长城、苗疆等；

• 重要的水利工程，大运河、灵渠；

• 历史主题事件，红军长征线路、徐霞客游线、汤显祖岭南行线路。

秦蜀古道

“秦蜀古道”是几千年前我们国家最早的线路，蜀道本身也是一条古驿道，古驿道是以前历史上国家修的国道，是中国最为重要的文化线路之一，穿过陕西、四川，对这两个地方的经济政治文化交流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 从起点长安到终点成都，以前要走一个月时间。

• 近代修了公路以后，川陕公路修通以后开车要一个礼拜。

• 建国以后修了宝成铁路，要一天的时间。

•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有西成高速，要十个小时。

• 去年，西成高铁开通，只需要3小时。

现代交通工具方式的出现，大大缩短时空的距离，但是它的历史文化依然存在。

过去几年我们对岭南很多古道进行了研究，有大家熟知的梅关古道、西京古道、珠玑古巷等。

这些线路对于我们国家不同时期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覆盖整个广东省的南粤古道，不仅反映岭南历史变迁和文化延续，也是广东历史的缩影，对于中国历史版图完整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历史上南粤古道的开发和拓展也展现岭南地区内部、岭南地区跟中原地区持续不断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并极大推动岭南文化、中原文化、南粤文化、楚文化、巴蜀文化和海外文化之间的交流。

它对于我们大一统国家的形成以及社会经济发展都有非常大的作用。当我们从这个角度看的时候会发现，文化线路对很多重大历史事件国家统一、人口迁徙、古代贸易外销、开埠通商、禅宗南传等等都有非常大的帮助。

秦始皇统一中国的时候，驿道就是武力和政治确保统一的基础条件和纽带，它的产生和军事行动密切相关。

1.秦汉古驿道

从秦代到唐代、宋元，不同的时期开凿的线路留下了历史印记。我们拿一条古道来看，秦汉古道承担了南北通融、秦汉南拓的文化特色，沿路留下很多古道、古驿站、古关、古陂、古村，承担很多军事文化记忆、邮驿文化、少数民族文化以及宦游、移民、宗教文化等等。

2.西京古道

西京古道上面有韩愈、刘禹锡他们留下来的诗句。同时沿线自然的风光、千年的窑寨，还有古村、农田景观，都非常漂亮，就看我们怎么用它。

西京古道

3.岐澳古道

近代的岐澳古道是从中山市区到澳门的一条传统交通线路。留存了很多群英故居，是改变近代中国命运、英才会聚的古道，也是政治、科技、教育和经济等很多先驱走出去寻找大千世界的必经之路，这里有孙中山、郑观应、唐绍仪、张文湛等等。

4.麒麟岭古道

革命时期麒麟岭古道沿线也保留很多红色文化的遗迹。茂芝会议、三河坝战役等等都与这条古道有关。

1927年朱德、陈毅南昌起义失败以后在茂芝召开了非常重要的会议，在会议上作出了“隐蔽北上，穿山西进，直奔湘南”的战略决策。

就是由麒麟岭经过闽粤交界的柏嵩关，迂回最后到达井冈山，跟毛泽东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会师。就是在这样的古道上保留了红军最后一粒火种，以及开始后面的征程。

麒麟岭古驿道

这都是在文化线路上发生的事情，就看我们现在怎么把它串联起来。同一条古道上，在国家统一通道的主题上发生了很多事情。

1.北江-珠江口古驿道文化线路

我这里举两个例子，一个是广彩瓷，一个是纹章瓷。

纹章瓷可能大家都知道，在欧洲很多贵族家里都有自己的徽章，每个球队也有自己的标记，实际上很多瓷器都是从中国过去的，最早是在景德镇生产。

十七世纪的时候景德镇瓷器不能满足大批欧洲订单，广州商人比较会经商，开始从景德镇购买素胎，在广州开设作坊，请景德镇的加彩艺人到广州授徒，描画烧瓷，即为广彩瓷。

广彩瓷的发展得益于广州对外贸易港口条件，远销西欧成为欧洲很多家庭必备和日常的用瓷。

所以北江、珠江口古驿道文化线路是古瓷贸易、南迁出洋的文化线路，依托珠三角水网联系南北，在唐朝的时候是广州北上历朝首都最重要的交通线路，也是商品交易、文化交流、中原南迁的线路。

广彩瓷

纹章瓷

2.南迁出洋之路

侨乡的碉楼文化是怎么形成的？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时候，碉楼发展成为表现中国华侨的历史、社会形态与文化传统的一种独具特色的群体建筑形象。

这类建筑规模宏大、品类繁多、造型别致，它的特色是中西合璧的民居，有古希腊、古罗马、伊斯兰等等风格。

开平赤坎骑楼街，当地也叫它小巴黎，规模非常大，保留非常完整。

开平赤坎骑楼街

3.银信文化遗产线路

在博物馆里面有两个东西，一个是侨批，一个是银信，这都是华人出去以后跟家人联系比如汇款、书信这样的东西。在这些地方发生的事情是海内外华人的集体记忆情感空间。实际上在这里面构成很完整的故事线路。

台山海口埠是水上交通枢纽，它见证了百年前一代华侨飘洋过海奋斗的历史，告诉我们为什么美国和加拿大有那么多的华人。

因为在鸦片战争以后国内生存环境很恶劣，恰逢美国加州发现金矿，所以大批台山人在黄金梦的驱使下陆续来到加州淘金，后面加拿大、澳大利亚也都是这样。

1862年-1878年美国和加拿大先后决定雇佣华人修建太平洋铁路，这时候大批华工到美加，直接来自台山的工人占60%。

所以十九世纪四十到七十年代的时候，台山这个地方移民主要在拉丁美洲、北美洲、大洋洲，这是他们出去的线路。

随着台山人大量出洋谋生，侨批和银信不断寄回来，到1946年的时候台山外汇占到广东省全省一半，有“台山侨汇冠全粤”之称，银信带来了寄回来的钱，也带来了对家人的思念。博物馆里有很多这样的信。

我们把这段历史事件发掘，在文化线路的保护和利用上得以展现的话，是一个非常好的历史资源，而且能够拉近海内外的感情。

台山银信博物馆

梁启超先生认为中西文化的重要节点，一个是在晋唐间佛学的传入，最早的时候是南天竺的高僧达摩来到广州建立“西来庵”。还有一次是清末明初的时候“西学东渐”，1582年意大利的传教士利玛窦来到澳门，后来通过肇庆，沿着北江到达韶关，最终到达北京，成为中国传教最早的开拓者之一。在澳门、台山岛，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从这个角度来讲，在比较老的古道上还有很多我们可以选取的文化主题。比如戏剧人生的启航之地，汤显祖岭南行的文化遗产线路。汤显祖从南京被贬到徐闻的时候，他用三年时间饱览岭南风光，在12个城市留下了他的足迹，弃官归田以后写成《牡丹亭》《南柯梦》《临川四梦》巨著。在徐闻市有他建的书院，沿线也有很多历代修的纪念他的遗产建筑。

我们提炼了一些文化主题，在这个基础上尝试着跟广东省住建厅做了规划工作。随着现代交通的改变，这些文化线路所在的位置比较远，远离城市中心地区，所以存在很多无奈。

文化线路视角实现古驿道新价值

如何将数千年散落在南粤大地的历史遗产串联起来古为今用焕发新的价值？我们尝试用文化线路的视角来实现它新的价值：

• 通过串联产生新的历史景观，成为更具有综合价值的历史遗产。

• 促进沿线的传统村落和历史城镇的发展，结合产业而获得新的动力。

• 建立大城市向小城镇、乡村传递能量的途径，把大城市的资金、人流、信息流引过去。

• 希望使沿线小城市成为户外体育、旅游活动聚焦点，满足现代人的健康、人文和生态需求。

系统构建：文化线路内容

要把这些内容发掘出来，我们要构建文化线路体系，包括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物质文化遗产挖掘比较多，有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历史事迹、名人轶事、传说典故、民风民俗需要从教科书中走出来，真正跟产业结合起来，所以我们要构建合理的、科学的线路。

系统构建：标识系统

学习国外的经验，系统标识非常重要，我们要把更多信息化的设施和手段放进来。在空间上通过标识系统把从城市到古道、村镇连接起来。在使用上要引导人们采用徒步、自行车、机动车等慢行交通从城市到古道、到历史遗迹、到古村镇，进行线路的清晰化和秩序化的信息设计。

通过二维码、信息化的展示把各类信息放到里面去，这样才能跟产业发展结合在一起。什么叫做供给侧改革？这就是供给侧。

这样的线路非常长，可能跨很多城市、跨很多线，这个需要有一个区域的整体化的规划，不是某一个地方政府独立做的事情，而是要有一系列的政策指引，这个政策指引是跨区域的。所以我们做了保护与修复指引、标识系统指引、建设维护指引、古道房车营地的指引等等。

一、以区域性、关联性思路传承和创新文化线路遗产

量大、面广、级别不高，是中国文化遗产的主要特点，文化线路型遗产尤其如此。

我们要从区域性和整体性来强调它的整体价值大于各个要素之和。创造性的将量大、面广、单比价值不足以入选世界遗产名录的遗产要素，关联转化为也能够跻身世遗保护体系，尽享世遗体系的关注而极大增强文化内涵，进而提高文化价值。

南粤古驿道贯穿广东省21个地级市、103个县、1200个节点，如果把这些支线和总线加起来有一万多公里。它的覆盖面非常广，基本是网状覆盖贫困地区。我们统计过，全省有2000多个省级贫困村，如果按照这个线两边五公里来算，它覆盖了60%，再通过我们产业的植入，这是非常好的一个带动经济发展的模式。

南粤古驿道

二、从文化自信的角度挖掘文化线路的多元价值

我们可以引入“文化+”活化模式，充分整合体育、农业、旅游、生态不同产业发展资源要素，体现动态活态的全景保护，为沿线欠发达的古镇古村注入新的动力，实现精准扶贫和文化复兴，成为城乡发展的一个强劲的动力。

为什么我说要把体育放进来？以前文化保护很少把体育放进来。以户外体育活动为载体有效地整合了文化线路沿线的路径，可以利用休闲步道、登山道、绿道、古村、公园和景区等等开展定向大赛、徒步运动和骑行运动，这就增加了很多文化内涵和故事性。

举一个例子，秦汉古道上的石塘村，它举办了南粤古驿道定向大赛，那里的米酒酿造工艺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前卖10块钱一斤，它第一年办大赛以后很快把酒卖掉，社会知名度不断提高，所以他们有意识结合定向大赛和户外运动开展产品营销，现在能卖30-40元，年销售额达到2000万，第二年我们再去的时候发现吸引很多外出打工者回乡创业，可以做酒，可以开民宿，可以做体育产品销售。同时在广州、深圳有很多户外运动俱乐部在那个地方设点，开发当地新的户外运动的线路。

石塘村

三、建立文化线路与绿道、公园体系的关联

跟我们已有的城市建设结合，充分学习国外先进经验，将文化线路与现有的绿道、公园体系结合，创新升级为复合的线性游径体系，可以成为未来引导的方向。

这里举两个例子。

一个是美国的国家历史游径。美国是最早建立完善的国家公园游径体系的国家。它的国家公园体系包括国家历史公园、国家历史地段、国家战争纪念地等20多种。游径体系包括休闲、历史、风景、探险、地理游径等七种。游径和历史文化、公园体系、生态资源充分结合，编织成覆盖全国尺度的生态网络，为公民和游客提供国家和地方历史文化的展示、休闲游憩、爱国和科普教育功能，促进游径周边地区的城市复兴和乡村振兴，实现“小游径大战略”。

波士顿和华盛顿在城市风貌、公园体系、游径线路、活力街区和人文艺术空间等方面历史文化遗产空间利用非常充分。像一眼可以识别出的城市风貌，华盛顿的“十”字结构，波士顿的翡翠项链公园体系。在整个体系里面每一点都和历史密不可分，虽然美国只有200年历史，但是在展现国家发展历史方面不遗余力。

美国黄石国家公园

四、建立文化线路的多部门、跨区域的综合建设机制

文化线路具有大尺度、跨地域的特点，因此单一的部门或者行政级别较低的政府往往不能认识到它的整体价值。

日本长距离自然步道多方协同建设运营的案例值得借鉴。日本1969年开始用三十多年时间建成覆盖全境国立公园的长距离自然布道系统，这个系统由国家统一建立，运营维护由国家、地方和观光协会推动。

环境部计划通过建设长距离步道推动沿线的发展，最后发展成商业实体，现在基本已经建成覆盖全国的体系。在建设上是由各相关的都、道、府、县来整建和管理，积极将各地步道系统串联，形成完善的步道系统。

五、多渠道实现市场和公众参与，让遗产真正“活起来”

在我国现有文化遗产保护机制下，大部分文化线路仍在保护体系之外，在文化振兴的今天，更需要社会和民间组织参与，通过吸引市场资本参与建设，加大文化产品的市场营销，促进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

“欧洲文化之都”就是通过文化线路上的活动带动经济发展的一个机制。这一活动自1985年开始以来，每年都有一或两座欧洲城市荣获这个称号，在享受称号的一年中，该市不仅有机会展示本地区具有象征性的文化亮点、文化遗产和文化领域的发展与创新，而且吸引欧盟其他成员国的艺术家、表演家到该市表演和展出。

这些城市也利用文化之都彻底改造自己的文化基地和设施，通过举办文化之都活动，扩大城市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游客，促进文化旅游业的发展，同时吸引新的投资，也提高了就业率。更重要的是它把欧洲人紧密地连在一起。

例如2013年欧洲文化之都马赛普罗旺斯，以地中海文化交流为主题，设计了一条长365公里的特色线路连接阿尔勒到土伦之间的三十多个城镇，沿途既可以看见工业区，也有如画的小城和美丽的自然风景。策划了500个文化和大型活动，包括演出、展览、研讨会、民间大型活动、艺术家工作室等，带动旅游发展，推动产业及城市转型。

普罗旺斯

历史文化的保护和复兴在城市更新转移中发挥非常大的积极作用：

• 把工业历史遗产的区域整体保护，和资源的活化利用有机结合到转型当中，为城市复兴找到合理的战略路径。

• 通过工业遗址主题式的整体保护与适度融入创意文化、教育游憩等新功能，为城市转型提供新的动能。

• 将历史遗产区域纳入到国家公园体系统一管理。并为保护归法立法，找到机制保障。

• 手法上有建新融旧，营造人性化的公共空间，持续彰显历史活化氛围。

• 后续通过各类活动的组织，促使这个旧城有新的活力。

以文化线路为纽带，引入丰富多样的活化利用模式，通过融入新的功能，来激发历史文化遗产，真正让文化线路回归公众生活，这才能够使它更具有活力。

文化线路不仅是世界遗产类型的一类，也是一种文化遗产保护理念、保护战略、新的遗产保护国际合作和全球治理模式。

我们不仅关注它本身的价值，更关注文化线路与其周边地域的内在联系和价值利用，关注在文化自信、乡村振兴等国家大战略背景下，如何把遗产保护与文化复兴、健康中国、精准扶贫等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相结合，实现文化线路城镇和乡村协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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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规划专业智库

产业新城发展总架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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